生孩子,韓國女人不干了
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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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8月03日 14:01:42 來自安徽省
《我能說》
韓國人不生孩子了。
據韓國政府官方數據統計,韓國2022年的生育率只有0.78,刷新自身2021年的紀錄0.81,是全球生育率最低的國家。
雖然世界上有很多國家,包括東亞的中國和日本,都面臨著社會的少子化與老齡化,但韓國的情況尤其嚴峻。據CNN報道,從2020年開始,韓國的死亡人口就超過了出生人口,而韓國政府在過去16年間投入了2000億美元資助新生兒家庭,改善生育條件,試圖提高年輕人的生育率,效果始終微弱。
看起來,在冰美式和生小孩之間,韓國人選冰美式。如果錢不能解決生育問題,那么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1.
韓國人,人均厭童?
關于韓國人不生孩子這件事,韓國綜藝《我獨自生活》上演了非常有趣的一幕。節目中,一位演員嘉賓展示了自己去幼兒園接兩歲小侄女的日常,演播室里的其中一位主持人脫口而出:“還以為2018年開始就沒有小孩出生了”。
韓國綜藝《我獨自生活》
主持人的打趣不是沒有道理。事實上,韓國的生育率從2015年開始持續下跌,并在5年的時間內被其死亡人口超越。韓國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21年只有11.8%的韓國人小于等于14歲,同時有16.8%的韓國人大于65歲,而這個趨勢只會隨著生育率的降低越發嚴重。
數據呈現的事實是一方面,隨著生育率的下跌,孩子們也很少出現在除學校、游樂園以外的其他社會場所里。不止一家媒體報道,韓國有很多咖啡廳、飯店,甚至是圖書館都禁止兒童入內。
在《韓國先驅報》的采訪中,一家位于首爾梨泰院的人氣咖啡廳的主理人表示,不接受兒童是因為曾經發生過不好的先例。一些成年客人無法看管好自己的小孩,導致咖啡廳原本的氛圍被干擾,于是為了店鋪整體的運營,最終做出“禁止兒童”的營業決定。
因為孩童往往喜歡亂跑、尖叫,行為難以被控制,諸多想做年輕人生意的飲食店鋪都紛紛選擇不讓孩童入內,而由于孩童數量本來就少,禁止他們并不會對營業額造成太大影響。
《韓國先驅報》還報道了兩則糾紛案例,在韓國的釜山和大邱,都有飯店服務員因為和亂跑的小孩相撞而導致小孩燙傷,雖然小孩也被裁定有錯,但飯店方仍然需要承擔大額賠償。這類糾紛也成為一些飯店禁止兒童入內的依據。
當然,確實有各種案例證明小孩對店鋪運營的潛在影響,但真正促使“無孩區”(no-kids zone)廣泛出現的,仍是韓國社會,尤其是青年人,對公共區域育兒的不接納?!俄n國先驅報》列舉了一組本地調查數據,在1000人的樣本中,有六成多人認為設立“無孩區”沒有問題,而在已婚已育的夫婦中,也有超過一半人持相同意見。
大部分設立“無孩區”的商鋪禁止的是12歲以下的兒童,也就是說,至少要上完小學,完成初步社會化的青少年才有資格與成年人共處,因為到這個年齡他們大概能遵守規則了。而那些還沒完成初步社會化的小孩,則被期待在家庭,一種私人場域,或者在學校,一種特定場域,接受社會化的規訓。
《非常主播》
不難理解,普通韓國人對“無孩區”的支持,是應對“熊孩子”的措施,因為有的孩子實在太令人頭疼,所以作為消費者不想被打擾。多年持續下跌的生育率,也從側面說明韓國人普遍對育兒的興趣并不高。當越來越多人延遲或不生小孩,那么社會對小孩的接納度自然會相對地下降,他們的需求也會被社會放置在更末端的位置。
這聽起來是青年人在集體守護自己的陣地,從消費者的角度來看,“不被打擾的權利”似乎還有一種不容辯駁的正當性。但有韓國社會學學者指出“禁止兒童”背后更深層的性別不平等隱患,即在女性依然是育兒主要承擔方的性別分工下,禁止兒童出入亦是禁止母親出入。
一位青年議員Yong Hye-in持相同主張。作為一名幼兒的母親,她不僅經歷了生產和育兒的種種困難,還經歷了帶孩子外出被商鋪拒絕的窘境。“無孩區”無疑加劇了年輕母親被社會隔離的拋棄感。
究竟是厭童風氣影響了生育率,還是低生育率催生了厭童風氣,我們難以蓋棺定論。但可以確定的是,兩者互相作用,形成一個惡性循環。成人的生育意愿因各種原因大幅降低,希望將社會資源和空間集中在自己身上,能包容孩童(及其母親)的地方會隨之變少,這間接增加了育兒難度,進一步抑制生育意愿。
雖然韓國政府每年都會投入大量資金補助產假、育兒假,但恐怕離打造一個家庭友好、育兒友好的社會環境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而低生育率所暗含的年輕人對生育的抵觸,顯然還未被觸及到。
2.
“你會為男人花錢嗎?”
韓國人抵觸生育,更準確地說,是韓國女人抵觸生育。
于去年上任的韓國總統尹錫悅,曾公開反對女權主義,他認為女權主義阻礙了男女發展健康的關系,否認女性背負的制度性不公。與之形成對比的是,越來越多韓國女性意識到制度性不公,有意或無意地加入女權主義的隊列,并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實踐自己的理念。
近日,因綜藝《蹦蹦地球游戲廳》而走紅的偶像歌手Mimi去參加一檔網綜時,說了一段引起熱議的話。
因為事業上升掙到了一些錢,主持人問她以后是否有為男人花錢的意向,Mimi斬釘截鐵地說:沒有,“他(未來對象)想要什么得自己掙啊。”實誠的回復引起哄堂大笑。主持人繼續問到,假如到了紀念日,對方想買情侶飾品呢?Mimi接著說:“就是因為這些(紀念日)我才不想談戀愛?!?/p>
在傳統的社會期待中,女性總是被塞入求愛的角色,她們往往是需要男方呵護和送禮的一方。但Mimi的話完全打破了這種角色分配,女性觀眾對這番話的共鳴也說明當代女性已經從求愛的期待中走了出來。
韓國網綜《No Back卓在勛》;來自b站用戶@Kookienim
Mimi的想法某種程度上是韓國“4B”思潮的一個縮影。4B,指四個“不”(“4B”里的“B”在韓語中是“非”的縮寫)——不婚(主要是異性戀婚姻)、不生育、不戀愛、不發生性關系(主要是和男性)?!?B”思潮(或運動)主要流行于韓國女權主義者之間,雖然未必所有女性都會以“4B”自稱,但確實有不少普通女性實踐著四個“不”中的其中一個或幾個。
她們與更激進的女權主義者們一起,形成了一種鮮明的態度:我們不想和男人生活。最起碼,不想在男人的標準下生活。
出版于2016年的現實主義小說《82年生的金智英》代表了很多韓國普通女性的境遇。她們如小說中的女主角金智英一樣,從小看著家里的女性長輩被男性長輩壓迫,甚至傷害。因此,就算不一定接受過女權主義思想的啟蒙,許多年輕女性早早就感受到父權制下女性所受的束縛,于是長大后,她們選擇退出。
退出的方式是多樣的。有人選擇少化妝或不化妝,穿衣以舒適為目的。剪短發也成了摒棄父權審美的一個象征。而更徹底一點的女性,則選擇退出異性婚戀。
一位接受美國新銳媒體The Cut采訪的年輕女性表示,不與男性結婚可以杜絕很多風險,包括犧牲事業、家暴?!安换椴挥F桨病钡谋澈?,是韓國女性對社會體系的絕望——既然法律無法保護她們,那么只好從根源上遠離男人。
2018年,一名25歲的女性因偷拍自己的裸模男同事,并把照片上傳網絡而被判入獄。該判決在當時引起了眾多女性的不滿,她們質疑韓國警方性別歧視,因為更泛濫的男偷拍犯極少能被抓捕入獄,甚至只需交點罰金就能釋放。而在更早的2016年,一名男性在首爾的公共衛生間殺害了一名女性,給出的理由是對方無視自己。
《下一個素熙》
作為一個文娛強國,韓國呈現給世界的面貌一直是光鮮亮麗的。它有成熟的偶像體系,附帶著發達的美妝、時尚和醫美行業。但光鮮的背后,是更沉重的容貌和身材焦慮。
此外,性別暴力的泛濫,包括性騷擾、偷拍、家暴,乃至謀殺,都迫使這個國家的女性與男性保持距離,甚至是斷絕交往?!?B”思潮便是其中一種較為決絕的回應,實踐它的女性不相信男性可以被改變,因此拒絕付出闡釋性勞動,同時將男性劃出自己的生活。你無法期待一個被推到懸崖的人,和推她的人說理。
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于六月最新出爐的《全球性別差距報告2023》印證了韓國女性的體感——在146個國家中,韓國排名第105位,屬于性別差距很大的國家之一。
韓國排名第105位,下降6位
在性別平等的議題上,很多韓國男性難以共情女性的處境,兩性之間的觀念水位存在不小的落差。最簡單的一個例子,韓國男性不想結婚的理由有經濟狀況和女權主義,而韓國女性不想結婚的理由有家務分擔、事業前途、家暴。顯然,兩性擔憂的事情不在一個維度上。
性別意識的覺醒讓女性意識到她們是結構性不公的承受者,揭露了壓迫如何施加在自己身上。普通男性對女性處境的不理解和無視,扼殺了她們溝通的意愿。在無法改變結構的前提下,不結婚和不生孩子,是她們逃難的方式。
了解了“4B”思潮及背后的社會情緒后,就不難理解為何韓國政府持續投入資金提高生育福利,依然無法挽救韓國的生育率。因為女性作為人應得的安全感和尊重,并沒有得到保障。
法國女權主義作家波利娜·阿爾芒熱在《我,厭男》一書中,精辟地總結了處于異性戀關系中的女性的想法:
“女人們會去做心理咨詢,會看書學習如何將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如何做到寧靜祥和、性生活和諧美滿。我們分享精神世界,積極對話交流。我們定期運動、節食瘦身。我們整造型、做美容。我們不斷進修,適時調整工作。我們八面玲瓏,游刃有余。女人,在夜以繼日地追求完美?!?/p>
對此,韓國女人倦了,所以她們不干了。
3.
先活著,別的以后再說
大部分低生育率的發達國家中,過勞的工作文化以及大城市的高房價,都是阻礙年輕人結婚生子的重要原因。韓國也不例外。年輕人畢業后傾向去資源集中的首爾工作生活,而高強度的工作文化使他們鮮有余力組建家庭。對女性而言,雖然休產假和育兒假是法定權利,但長期離開崗位而帶來的職場脫節讓很多人望而卻步。
此外,很多年輕人把自我價值的實現放在工作上,而非家庭和育兒,“無孩區”的流行或許在一定程度上能佐證這種趨勢。雖然各有各的不婚理由,但一致的是,家庭和孩子都是次要的,年輕人只想打拼事業,愉悅自己,專注于眼下的一畝三分地。這些都是例外于法規的隱形阻礙。
年輕人的自保心態或多或少來自持續惡化的階級固化問題。從近幾年爆火的韓國影視作品就能看出,難以實現的階級躍升,是籠罩著韓國社會的陰霾——橫掃奧斯卡的《寄生蟲》和Netflix爆款《魷魚游戲》均建立在貧富差距的議題上。如果經常看韓劇還會發現,財閥作為反派出現的頻率頗高,其代表的財富和權力時常是批判對象。
影視雖然是虛構,但能折射出真實的社會底色。據《韓國先驅報》報道,2018年韓國青少年死亡的主要原因是自殺。從學業到就業到生存,不同階段的社會壓力輪番碾壓在青年的身上,他們看不見未來生活變好的可能性,孕育新生命更是天方夜譚。理想的社會主旋律是“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但現實的主旋律是“先活著,別的再想辦法”。
《下一個素熙》
低生育率固然受多方因素影響,但性別不平等是繞不開的大山。當尹錫悅用公開的反女權立場吸引韓國男性以贏得競選,成為新一屆韓國總統,并宣稱要關閉政府的性別平等部門后,兩性的撕裂和對立已然成為這個國家難以回避的巨大矛盾。
在眾多與韓國生育率相關的數據中,非婚生育率值得格外留意。據經合組織(OECD)統計,2020年韓國的非婚生育率只有2.5%,是經合組織中最低的一個國家。一位接受NPR采訪的經濟學者評論,“(韓國政府)不僅成功地阻攔了非婚生育,還成功地阻礙了人們結婚?!?/p>
所謂非婚生育,即沒有合法婚姻關系的男女的生育。在傳統的父權文化中,男女先結婚,后生子,是最被推崇的順序。但在女性的性別意識更為覺醒的今天,顯然,并非所有女性都希望與男性結婚,而婚姻和生育也不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更多是一種文化腳本。
允許并鼓勵非婚生育、單身生育,或許是提高生育率的一種方式,但從國家層面去推進并不容易,需要考慮的層面包括醫療水平、法律制度,以及社會文化。比如單身生育牽涉到女性凍卵、體外受孕等醫療手段,這就要求更高的生殖醫療水平。此外,相關法規也需要更新。
《82年生的金智英》
而根深蒂固的父權文化或許是改變進程緩慢的源頭。上野千鶴子在《厭女》中曾點出非婚/單身生育不被鼓勵的原因:“對‘母親’的最大侮辱是‘娼婦’、‘未婚母親’,也就是在男人社會即父權制社會中沒有登記注冊的女人......父權制亦即決定女人和孩子的歸屬的規則。屬于一個男人即在男人的支配和控制之下的女人和孩子,被社會分配一個指定席位;不是那種女人生出來的孩子,則不能在這個社會中得到登記?!?/p>
上野千鶴子的批判對象自然是當年的日本政府,但對于其他嘗試改善生育率,卻不愿發展單身生育的國家而言,同樣適用。她一針見血地總結道,“比起孩子的出生,還是保護父權制更重要”。
基于父權制的家庭模式仍是社會主流,而止步不前的生育率,正是重新構想和探索新家庭模式的提醒。一部分韓國女性已經在想象和實踐一個沒有男人的世界了,她們與同性生活,盡量只在女性開的店鋪里消費,由此形成女性互助的鏈條。盡管人數不多,但至少表達了她們退出父權制的態度,是一種奪回自主權的呼號。
阻止人們結婚生育的不是結婚生育本身,而是結婚生育帶來的后果——是無法負擔的房價、學費,是被侵蝕的個人生活,是淪為附庸的恐懼。當然,還有個體對未來整體的預判。如果對制度的優化沒有伴隨社會觀念的改變,宏觀的社會前景不見起色,那么再多的投入也是杯水車薪。
畢竟,一代人總得覺得自己活得不錯,才愿意有下一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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