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李昕：人民幣國際化將給世界帶來什么？

題：人民幣國際化將給世界帶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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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海南師范大學經管學院黨委書記、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國際金融與經濟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李昕

作者 王夢瑤

8月1日，人民幣權重上調至%的新特別提款權(SDR)貨幣籃子生效滿一周年。一年多來，人民幣國際化繼續穩步推進。近期，多家機構發布報告稱，全球政治經濟格局的深刻變化為人民幣國際化營造了新的機遇和發展空間。

現有的國際貨幣體系存在哪些風險？人民幣國際化究竟能給世界帶來什么？近日，海南師范大學經管學院黨委書記、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國際金融與經濟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李昕就此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當前以美元為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有哪些風險和缺陷？

李昕：第一，以美元為主導的現行國際貨幣體系是構成全球通脹的根本原因。一般而言，發達國家可視為提供資本的“金融國家”，例如美國；而發展中國家可視為“貿易國家”。“貿易國家”通過貿易順差獲得大量美元外匯收入，為避免美元貶值，“貿易國家”不得不把貿易收入用于購買美國國債或企業債等，以投資維系美元幣值穩定，并壓低美國長期利率水平。

低利率環境又進一步刺激了美國消費需求增長，反過來促進美國進口需求，形成“貿易國家”與“金融國家”之間特有的“商品—資金”雙重循環關系。然而這種循環關系長期穩定的基礎是“金融國家”的貨幣供給，與“貿易國家”提供的廉價商品供給，保持相對穩定的平衡關系。一旦系統平衡被破壞，例如疫情導致的商品供應鏈受阻甚至斷鏈，又或者美聯儲量化寬松政策增加系統貨幣供應，就會導致商品供應低于資金供應，系統出現結構失衡進而推升美元貶值與全球通脹。

第二，美元主導的現行國際貨幣體系是導致發展中國家主權債務危機的主要原因。美聯儲加息推高全球利率水平，增加了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美元外債的償債成本；美聯儲加息提升利率水平，導致美國與其他發展中國家利差收窄，資金從發展中國家回流美國，發展中國家本幣貶值，償債風險進一步上升；美聯儲加息推升美元指數上漲導致國際大宗商品價格回落，削弱了以資源出口為主的發展中國家的償債能力。

第三，美元主導的現行國際貨幣體系長期侵蝕美元信用，增加美元危機的風險。從歷史來看，美國多次將本國問題轉嫁他國，無論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期間實行量化寬松政策，還是此輪疫情沖擊下美聯儲的無限量化寬松措施，其本質都是美國財政赤字貨幣化舉措，即美財政部一邊發債，美聯儲一邊買債。在全球對美元過度依賴的背景下，財政赤字貨幣化導致美元資產泡沫膨脹，造成美元持有國國際收支和外匯儲備的惡化，削弱了美元信用與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的價值。當市場認為美元相對于其他國家貨幣的性價比下降時，美元的貨幣危機就會出現。

中新社記者：6月30日，阿根廷用人民幣償還外債；近期，人民幣取代美元成為俄羅斯與巴基斯坦原油合作的國際貨幣；對國際社會而言，參與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動力是什么？

李昕：第一，持有人民幣不僅能在面臨國際收支困難時提供一定的流動性支持，還有助于降低國際貿易中的匯率風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中國已與歐元區、韓國、新加坡、英國等發達經濟體，和馬來西亞、阿根廷、蒙古國、泰國、印尼等發展中國家簽訂了雙邊本幣互換協議。雙邊本幣互換是在金融動蕩背景下基于提供流動性支持考慮而采取的行動。但這種貨幣互換協議的作用遠超流動性支持，具有更深遠的意義，特別是在國際貿易中。當前國際貿易，美元仍是主要結算貨幣。全球金融動蕩以來，美元波動劇烈，給全球貿易帶來較大風險。通過本幣結算，與中國進行國際貿易就可使用相對穩定的人民幣來結算，這將會大大降低結算中的匯率風險。

第二，使用人民幣結算有助于降低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中國是全球1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主要貿易伙伴，貨物貿易總額穩居世界第一。持有并直接使用人民幣作為貿易結算貨幣，能降低使用美元交易導致的兌換成本。

第三，持有和使用人民幣有助于推動擺脫美元束縛，削弱美國長臂管轄的威脅。美國濫用美元霸權，對伊朗、朝鮮、俄羅斯等國隨意發動單邊制裁，撇開國際法而以國內法為依據，對法國、中國、德國、日本等第三國的企業和金融機構施以巨額罰款。這種長臂管轄、公器私用的行為，既迫使許多發展中國家重新考慮財富儲存的幣種和地點，又迫使歐洲等地考慮繞過美元霸權及其支付體系的壟斷。中國正逐步推進鐵礦石、黃金、石油和天然氣的人民幣交易體系，為很多原材料出口國擺脫美元束縛提供了重要政策空間和交易平臺。

此外，持有并使用人民幣有助于推動與中國在大宗商品貿易、基礎設施融資、產業園區建設、跨境電子商務，以及互聯網、物聯網等新型平臺等方面的合作。

中新社記者：人民幣與歐元、日元等其他國際貨幣相比，有什么獨特優勢？

李昕：一是數字貨幣正成為全球金融發展的大趨勢，而中國央行的數字貨幣發展處于全球領先水平。

二是人民幣相對歐元、日元等其他國際儲備貨幣更加穩定。

三是中國不僅是制造業大國，同時也是潛在的消費大國，持有人民幣更有助于促進對華貿易與投資的發展。

中新社記者：人民幣國際化具體會體現在哪些方面？

李昕：人民幣國際化具體體現在交易和持有兩方面。

一般而言，持有主要體現在作為官方外匯儲備的份額以及國際銀行業負債中的占比。與2016年人民幣加入SDR一攬子貨幣前相比，2022年兩項指標均有所上升。在交易方面的指標一般包括債券融資、貿易融資及國際支付三方面。2022年，人民幣債券占國際債券余額比重和占國際債券發行的比重也都有所上升；人民幣貿易融資占全球比重同樣有上升；在國際支付中的比重則小幅下降。

總的來看，近年來無論在國際交易還是在國際持有方面，人民幣國際化進程都在穩步推進。然而不可否認，人民幣在國際交易與國際持有方面的占比顯著低于美元，依然存在較大提升空間。

中新社記者：人民幣國際化水平提升對世界來說意味著什么？

李昕：人民幣國際化水平提升對世界而言主要有三方面意義：

一是人民幣國際使用有助于降低交易成本，穩定匯率預期，促進多邊主義，是全球化發展的重要金融支撐；

二是提高人民幣在貿易、國際收支等領域的結算，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加強全球金融安全；

三是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已成為全球經濟的穩定錨，人民幣國際化有利于促進中國高水平對外開放格局的形成，促進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完)

受訪者簡介：

李昕，海南師范大學經管學院黨委書記，教授、博士生導師，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國際金融與經濟研究中心(CIFER)兼職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集中在全球價值鏈、人民幣匯率、國際資本流動、人力資本等開放宏觀經濟學領域。在國內外核心期刊發表中英文論文四十余篇，主持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等省部級課題四項，以第一作者出版中英文專著四部，研究成果先后獲得張培剛發展經濟學優秀成果獎、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安子介國際貿易學論文獎、教育部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商務部商務發展研究成果獎等省部級獎勵，獲評北京市優秀青年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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