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關注 | 嚴管二級單位“一把手”

“到今天也還在后悔?！奔质〖o委監委留置中心里，一名身著灰衣、年近花甲的男子聲淚俱下，他是中國大唐集團江蘇發電有限公司、安徽發電有限公司原專職董事沈剛。從下花園發電總廠車間的一名技術員，到中國大唐集團下屬多家二三級企業“一把手”，最終淪為訊問室里的留置對象，沈剛痛悔道：“這種人生結局，不希望有人再重復了?！?/p>

此前，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接到沈剛收受供應商賄賂等反映，對相關問題線索進行了初步核實。2022年11月，沈剛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紀律審查和吉林省監委監察調查。經查，沈剛除非法收受民營企業主巨額資金，涉嫌受賄犯罪外，還存在違反組織紀律、廉潔紀律、生活紀律等行為。2023年5月，沈剛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其涉嫌犯罪問題被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

(相關資料圖)

長期利用職權插手設備采購招投標工作，違紀違法金額大、涉及行賄人員多，在中國大唐近年來查處的案件中比較典型

一張長長的會議桌上，70卷移送案卷按照編號依次排開，沈剛這些年的經歷，被濃縮在這些案卷之中。

中國大唐黨組成員、紀檢監察組組長王瑛告訴記者，沈剛案在中國大唐近年來查處的案件中比較典型：“長期通過干預設備招投標和物資采購以及為他人承攬工程獲利，雖然手段并不高明，但違紀違法行為持續時間長，違紀違法金額大，涉及私營企業、行賄人員多，是典型的‘靠企吃企’?！?/p>

沈剛腐化墮落的起點，要回溯到近20年前。2004年，沈剛走馬上任大唐某電廠總工程師、副總經理，同年，電廠采購了一家民營企業幾千萬元的設備，盡管沈剛并未參與此次招投標，卻仍然收到了企業老板送來的10萬元現金，意在為今后的“合作”打基礎。

“第一次收受這么多意外之財，我緊張得不得了，害怕被別人抓住把柄，把錢放在辦公室很長時間，后來漸漸覺得也沒什么。”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讓沈剛產生了錯誤觀念——權力不僅是干事創業的基礎，更是發財致富的“良機”，由此走上了一條權錢交易的不歸路。

“甘于被圍獵、主動鉆營，是沈剛最大的特點。”吉林省紀委監委第十五審查調查室負責人王恩城說，隨著職務提升和工作環境變化，沈剛不但時常幫助企業老板承攬項目獲取利益，甚至認為“這些好處費是通過勞動‘賺’來的”，心安理得地把做官變成了為己謀利的平臺。

在眾多私營老板中，吳某是與沈剛往來較為密切的一位。2013年初，聽聞某電廠準備新建廠區辦公樓，吳某產生了借用其他公司資質承攬工程的念頭，與時任電廠廠長沈剛聯系后，二人一拍即合。此后，沈剛不但違規將其他參與投標公司的信息透露給吳某，還授意手下員工替吳某修改完善資料以獲取投標優勢，并承諾幫助協調中標后的合同簽訂、工程推進及款項結算等事項。2016年8月，吳某掛靠的某建筑工程公司順利中標，沈剛則收到了一個黃色紙箱，里面裝著10大捆人民幣，共計100萬元。

記者了解到，發電廠屬于技術密集型企業，自動化程度高、控制系統復雜，對各類設備精密性要求非常嚴，例如熱力儀表，符合資質的供應商全國范圍內僅有幾家?！鞍蠢碚f，熱力儀表供應商的產品質量、技術標準、市場價格、供貨能力等信息十分透明，選擇起來相對簡單。但沈剛利用自己熟悉業務、了解規則的優勢，屢屢幫助與其有利益關聯的企業借殼鉆空子并索要好處?！奔质〖o委監委第十五審查調查室干部馬超說。

專業技術人員出身的沈剛，對電廠設備的了解程度遠超他人。審查調查人員向記者透露了一個細節：審查調查過程中，但凡遇到收受財物與行賄人對不上號的時候，他都是通過回憶采購設備的型號、數量來還原當時的場景。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幾近空白的紀法觀念——多年來，沈剛從來沒有完整地學過一次黨紀黨規，家中沒有任何相關書籍，對待理論學習更是搞形式、走過場，認為“本子一合就跟我沒關系了”。

“理想信念坍塌，思想拋錨，是沈剛屢次突破底線的根本原因。”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第二紀檢監察室主任陳思敏說，忘卻黨員干部身份后，沈剛放任欲望滋長，從有所顧忌到逐漸麻木，無論是幾萬元還是上百萬元都照單全收，最終作繭自縛，被金錢俘虜。

遠離組織約束、脫離家庭約束、放松自我約束，國企外派“一把手”監管問題應引起重視

除涉嫌受賄犯罪外，沈剛還存在違規經商辦企業的問題。資料顯示，某私營公司在2007年9月至2020年12月間頻繁中標大唐集團系統企業采購業務，平均單筆結算金額在10萬元以上，而該公司成立時的最大股東正是沈剛。

沈剛案的查處，引發了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對央企外派領導干部監督管理的思考。紀檢監察組一名干部告訴記者，下屬單位“一把手”交流任職是企業管理的一項要求，盡管集團公司圍繞“一把手”監督出臺了很多制度規定，但現實情況是，一些干部常年在外地工作，上級監督遠、同級監督軟的問題仍然存在，必須大力整治。

“從我們查處的國企案件來看，很多大企業在集團總部層面管理都比較到位，各部門的黨風廉政建設抓得也比較實，但往往到二三級公司就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弱化。另外，就一些外派干部自身而言，遠離了組織的約束，脫離了家庭的約束，再放松了自我的約束，這是非常危險的?！奔质〖o委監委一名干部說。

以沈剛為例，外派任職8年多來，自認為“天高皇帝遠”的他時常與企業老板推杯換盞，將家人的提醒告誡拋之腦后，作風上的墮落，加速了腐敗的進程。“工作地點和崗位換了一次又一次，身邊的商人老板也換了一批又一批，既是一起吃喝玩樂的‘朋友’，又是捆綁在一起的利益伙伴?！睂彶檎{查人員說。

“這些情況我們此前就有所耳聞。”馬超說，專案組成立以來，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從系統內抽調近10名骨干力量，提供日常監督及初核中掌握的情況，并全程參與專案調查，協同赴北京、上海、海南、福建等地開展外調取證工作，補充調取集團所屬7家單位與涉案民營企業主之間84個工程項目的合同文本、資金往來憑證等材料。組地協作形成的合力，加速了案件查處進程。

辦案過程中，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的同志反饋了一個情況：沈剛轉任專職董事后，集團公司領導找他談話，在等待期間，沈剛表現得非常不安，當發現領導跟他談的是崗位調整事項后，反而整個人放松下來了?！皪徫徽{整明明是件大事，他卻不以為意，反映出這個干部心里很可能壓著更嚴重的事。以此為突破口，我們制定了‘對路子’的談話方案，被留置的第4天，沈剛開始交代自己的違紀違法問題?！睂彶檎{查人員說。

讓沈剛本人卸下心防只是第一步，案件的最大難點，在于如何追回外逃至美國的關鍵行賄人吳某?！半娫挻虿煌?，發信息沒回應，但我們不想放棄。一方面，吳某在案件中的作用舉足輕重，且其與沈剛之間的交易都是通過現金，沒有其他痕跡，在缺少行賄方口供的情況下很難認定職務犯罪；另一方面，不能助長這種一犯事就跑的風氣?！睂彶檎{查人員告訴記者，專案組遵循“斷其后路，給其出路”的思路，在依規依法對吳某相關資產進行管控的同時，派工作組赴廣州輾轉與其妹夫取得聯系，先后幾十次電話溝通，講政策、擺道理。最終，隨著吳某回國歸案，沈剛案形成了嚴密的證據鏈條。

深化物資采購體制機制改革，建立不良供應商黑名單，“組合拳”助推以案促改取得實效

“對于‘一把手’的分工，集團公司有明確要求，但在企業各項決策過程中，往往存在‘形式上不分管，實際上不放權’的問題?！边@份題為“如何做好‘一把手’監督”的手寫材料，是沈剛結合自己在大唐各企業任職的經歷，在留置期間寫下的。

沈剛案還處于調查階段時，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就開始同步規劃以案促改工作，督促沈剛從深刻剖析自我出發，協助挖掘集團公司在下屬企業“一把手”監督方面的漏洞。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干部介紹，在這份材料中，沈剛提出了限制“一把手”在同一家企業任職時限、加大審計與巡視監督力度、嚴把干部選拔任用關等8點建議，其中有不少是紀檢監察組同樣關注到的。

“比如在選人用人方面，這個案件反映出集團公司還存在把關不嚴的問題，特別是對干部的政治素質、作風品行等缺乏深入細致的了解，導致個別干部‘帶病提拔’，邊腐邊升?！蓖蹒f。

而從企業管理的角度來看，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注意到一個特點——集團公司有專門針對招標采購的分層分類制度，一定金額以上的在集團公司層面進行采購，招標程序較復雜、鏈條較長，其余的則下放到子企業進行招標。作為一名二級單位正職干部，沈剛對一級標（集團公司招標）的影響力有限，但對于一些二三級標（分子公司招標），他一個招呼打過去就能搞定。在“一把手”的干預下，看似嚴密的體系和制度失去了效力。

怎樣才能更好監督制約權力？立足沈剛案，中國大唐黨組打出了一套整改“組合拳”。首先是深化物資采購體制機制改革，針對以往下屬物資公司在采購過程中“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的情況，集團公司成立了專門負責采購監督的物資與采購監管部，推進“數智化”建設，破除“管辦不分”問題?！皬墓芾砹鞒躺贤晟屏诉@一塊內容后，可以很大程度避免一個人說了算的情況，壓縮權力尋租空間?！敝袊筇萍o檢監察組副組長郭陽說。

其次，是進一步配強二三級企業紀檢力量，推動緊盯項目招投標等重點領域加大監督力度。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干部介紹，一方面，紀檢監察組對新任紀委書記全覆蓋開展任職談話壓實責任，并常態化抽調下級紀委人員到專案上進行鍛煉，通過以案代訓提升紀檢干部能力；另一方面，邀請地方紀委監委骨干前來授課，圍繞怎樣更好開展日常監督，加強辦案過程中的思想政治工作及談話突破等，對系統內紀檢干部進行全方位輔導。

與此同時，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從實際出發提出工作建議，協助集團公司深入推進不良供應商專項治理工作，梳理沈剛案涉及的行賄人信息，將其背后的企業列入黑名單，3至5年內不得與其合作，禁止其承攬集團公司所屬企業的工程建設項目及參與設備物資采購，釋放震懾效應。

紀律檢查建議對癥下藥，探索構建企業大監督格局

在中國大唐，以案促改、以案促治的工作還在向深層次持續推進。

今年6月以來，物資與采購監管部、黨組組織部、大唐國際發電股份有限公司先后接到了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發出的紀律檢查建議。其中，針對沈剛利用職務便利違規幫助特定關系人子女入職其所管理企業、在采購領導小組會議審議確定中標單位時利用“一把手”權威首先發表帶有明顯傾向性意見等問題，紀檢監察組向黨組組織部提出4條具體建議，督促強化上級黨組織對所管理領導干部特別是主要領導干部的監督，強化對下級領導班子成員特別是“一把手”擬任人選的把關，壓實分析研判和動議、民主推薦、考察、討論、決定等各環節領導責任，并綜合運用專項檢查、履職分析、民主生活會督導等方式，加強對各級領導班子成員八小時內外監督和異地交流干部管理。

據介紹，中國大唐黨組盯緊40多個二級公司“一把手”，在會議、調研期間抽時間開展單獨談話，全面了解個人情況、班子情況，及時發現苗頭性問題。紀檢監察組通過各種措施加強對這些人員的監督，并督促指導各級紀委書記做實同級監督，定期向集團公司提交班子成員政治畫像，在大唐這個擁有9萬余名工作人員、8000余億元資產的企業里，建立起一級抓一級、層層抓監督的責任體系。

對于如何進一步完善監督體系，中國大唐紀檢監察組也進行了深入思考?！吧騽偟膯栴}大多發生在重點業務領域，管好這些領域靠的是企業一整套生產經營管理制度，這就要求黨內監督與審計、法務、風控、物資采購監管等部門的職能監督形成合力，確保制度得到不折不扣執行，但現在距離真正實現信息互通、資源共享、成果共用還有差距?！蓖蹒嬖V記者，針對這一情況，紀檢監察組已牽頭完成一項調研，探索構建符合企業自身特點的大監督格局，有效整合各類監督力量。集團黨組也出臺了《關于推進“大監督”體系建設的實施意見（試行）》。此外，對于需要轉交給其他部門的情況反映，如轉至黨組組織部的選人用人不合規問題、轉至物資與采購監管部的招標不規范問題，紀檢監察組計劃通過加強溝通跟進了解處理情況，推動形成工作閉環，避免“一轉了之”。

前車之覆，后車之鑒?！皣拦芏壠髽I‘一把手’，是集團公司黨組強化對權力運行制約和監督的關鍵所在，也是推進全面從嚴治黨的重要措施?！敝袊筇泣h組書記、董事長鄒磊說，“集團公司黨組堅決支持紀檢監察組查辦案件工作，沈剛案塵埃落定后，我們將對該案進行全方位剖析，拍攝專題警示教育片，在全系統開展警示教育。除推動以案促改走深走實外，還要進一步加大案件查辦力度。2022年以來，紀檢監察組已經連續查辦了6起留置案件，我們通過不懈努力，持續凈化集團公司政治生態，不斷形成風清氣正、干事創業的良好環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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